西学中源 从“格致”到“科学”
西学中源,这个词的意思是,西方学问源自中国。Science(科学)初到中国的时候,就遇到这种情况。中国士大夫问,Science是什么?洋人说,通过实验方法,研究自然,获得知识。中国士大夫说,这种学问,中国自古有之,叫做“格致”,是“格物致知”的缩写,《四书集注》的作者朱熹先生解释说,“格”就是“到”,“格物致知”就是“到物质上面去研究物质,获得知识”,这不是你们的Science吗?洋人一听,大为叹服,从此Science便译为“格致”,在中国近代科技史上,使用了半个世纪。
朱熹先生教诲我们,从自身到万物,一草一木都要“格”(研究),今日格一物,得到一点知识,明日再格一物,又得到一点知识,积累多了,万物之理,豁然贯通。这套“格致”学问,表面上看,很像搞科研,却只是假象。原来朱熹先生所谓“格物”,不是动手动脚做实验,而是瞅着那物想问题;“格物”不是研究那物,而是通过那物反思自己的道德观,去恶从善,达到圣贤境界。在朱熹先生看来,真要用全副精力去研究实物,那叫“玩物丧志”;让你观察外物,为的是内省,好像参禅,与科研风马牛不相及。明朝的另一个理学家王阳明曾讥笑朱熹的“格致”说:“有一位朋友姓钱,想成为圣贤,我就让他去‘格’庭前竹子。钱先生面对竹子,‘格’了三天三夜,‘格’不出个道理。我就自己去试,‘格’了七天,也‘格’不出道理来。我们只好叹口气,说,圣贤是做不成了!”对此,胡适先生说,“王阳明这段话最可以表示中国的士大夫从来没有研究自然的风气,从来没有实验科学的方法,所以虽然有‘格物致知’的理想,终不能建立科学。”
《四书集注》里的“格致”与“科学”无关,却在中国近代史上,最终演变为“科学”。读《四书五经》,遇到“格致”二字,不能解为“科学”,否则,《四书五经》就读不懂;可读中国近代科技书刊,遇到“格致”二字,那意思却大致等同于“科学”。1866年,丁韪良任京师同文馆总教习,为学生编译《格致入门》,放在今天,与《科学入门》同义。1874年,徐寿和傅兰雅在上海创办“格致书院”,英文译作“上海综合工学院”,又创办中国第一份科学杂志,刊名为《格致汇编》,英文称作“中国科学杂志”,发行23种,译介了西方近代科学的方方面面。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各门科学学科,如数学、化学、电学、声学、光学、热学等等,都有了对应的中文译名,但“格致”向“科学”的过渡却步履维艰。
美国普林斯顿高等学院科技史家艾尔曼考证,日本学者在明治初期(1860年以后),已经把德语的Wissenschaft一词称作“科学”,字面意思是“基于技术训练的分类学问”;日本学者岛尾永康考证,日本最早将英文的Science译为“科学”的时间在1874年;中国科技史家樊洪业先生考证,中国最早引入“科学”二字的学者是康有为先生,他在1897年11月前编写的《日本书目志》一书中介绍了这样两本书:“《科学入门》,普及舍译;《科学之原理》,本村骏吉著。”樊先生说,“虽然中日两国的‘科学’在写法上没有差别,但中文从前无此词,康有为的书目志意味着把日文的‘科学’译为中文,是中文第一次出现‘科学’,在中国近代科学史上有其特殊意义。”同一年,严复先生开始翻译《原富》,将“格致”与“科学”并用。但直到十年后的民国初年,“科学”才逐渐取代“格致”,在中国学术界广泛流行。因此,从中国近代科技史的角度看,“格致”像一条船,在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载着Science过渡到“科学”彼岸,其间见证了国人科学观念的飞跃。正如胡适先生后来所言:“这三十年来,有一个名词在国内几乎做到了无上尊严的地位;无论懂与不懂的人,无论守旧和维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对它表示轻视或戏侮的态度。那个名词就是‘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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