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的原型真的是庄子吗?鲁迅为什么骂庄子?
《阿Q正传》大家应该都读过吧,对于这篇文章,很多人应该都还是印象比较深刻的。鲁迅对于书中的阿Q的态度当然是非常鄙弃的。而且阿Q还成为了一种骂人的代名词。但是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的是,鲁迅写的阿Q其实是有真实的历史原型的。而这个人竟然是庄子。庄子可是我国古代道家的代表人物,为何会被鲁迅说成是这样的形象呢?鲁迅也在自己的其他文章里明确地对庄子进行过批评,鲁迅为何会这样骂庄子呢?
鲁迅晚年曾经写过一个这样的故事:庄子在去面见楚王的路上,请司命大神复活了一具骷髅(化用庄子的《髑髅》);但那个人苏醒过来后,以为是庄子偷了他的衣服,于是便要剥庄子的衣服;最后,庄子只好求助于巡士。
齐物、逍遥、无是非的庄子,在碰到现实问题时还是要向巡士求助,这真是极大的讽刺。又加上鲁迅对庄子思想始终持的是批判态度,阿Q和庄子之间看上去又确实有一些相似点。因此,有些人认为“阿Q的精神胜利法正是庄子思想的一个特征”、“阿Q是庄子的草根版,庄子是阿Q的理论版”。换句话来说就是,庄子是阿Q精神的源头,是阿Q的原型。
这种说法非常具有迷惑性,尤其是对于不太理解庄子思想的人来说。小新认为:虽然鲁迅整体上反对庄子思想,阿Q和庄子在表面上看来确实也有一些相似点,但阿Q精神和庄子思想有本质的不同。
1.鲁迅对庄子的态度从早期的《摩罗诗力说》到晚年的《起死》,鲁迅对庄子思想的批判贯穿整个创作生涯。因为鲁迅认为,老庄以“混沌”、“外生死”、“不谴是非”为核心的出世思想不利于国人。
在《摩罗诗力说》中,鲁迅曾多次提到“不撄”。这针对的是《庄子·大宗师》中的“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庄子的意思是:不要受外界事物的干扰,保持内心的宁静。但鲁迅认为,正是这种出世的思想导致了精神的堕落,最终使得国人如同槁木。
这种对庄子思想的批判态度,在1933年和施蛰存的争论中得到了进一步的体现。施蛰存在为青年开的书单时,将《庄子》和《文选》作为“青年文学修养之助”的必读书。对此,鲁迅发起了极为严厉地批判。
因为鲁迅持的是进化论的观点,认为复古思潮是一种思想退化,容易培养出一些新瓶装旧酒的“新青年”。其实,早在几年前,鲁迅也曾交过一份“青年必读书”的答卷,不过交的是白卷。
鲁迅对庄子思想的批判,一直持续到了创作生涯的末期。鲁迅晚年所作的《起死》,就是以《庄子·至乐》篇中的髑髅故事为蓝本,古为今用对庄子进行了一番讽刺。
故事中的庄子和庄子本人一样,持的是“无是非”的观点。但是在庄子与人发生争执之时,在他面对无法解决的现实难题之时,他却“赶紧从道袍的袖子里摸出警笛来,狂吹了三声”。这实在是对庄子思想的极大嘲讽,因为按照庄子的思想,他是不该让别人来主持公道的。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鲁迅虽然反对庄子的思想,但他本人却也受到庄子比较深的影响,尤其是在文辞方面,郭沫若就曾专门撰文讨论鲁迅在文辞方面对庄子的继承。
对于庄子的文才,鲁迅是极为赞赏的。在《汉文学史纲要》中,鲁迅就曾引述司马迁对庄子的评价:其文则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
当然,鲁迅本人也曾这样说过:中了庄子、韩非的毒。再结合鲁迅对庄子思想的整体态度,他应当是有将庄子作为阿Q原型的创作动机的。不过,要想分析阿Q是不是以庄子为原型创作的,还得具体对他们进行比较。
2.庄子和阿Q表面的相似之处逃离现实,单方面宣布胜利
从表面上看,庄子和阿Q的生活态度都特别消极,他们总是在不停地在逃离现实,并单方面宣布胜利。庄子逃往的是超脱现实的无何有之乡,阿Q逃往的则是过去和未来。
在《逍遥游》中,庄子先是借“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鲲鹏消解现实中的种种矛盾,然后告诉我们:从天上看,地面上的一切都是没有区分的,就像我们仰望天空一样。接着庄子对蜩、鸠等进行了一番嘲讽,又用“游无穷者”对列子进行了否定。
最后更是拉出一位风姿绰约、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藐姑射女神。总之,庄子始终站在一个远离现实的地方,对现实种种加以否定,并单方面宣布胜利。
阿Q的思维方式要比庄子纯朴得多,但他也和庄子一样在不停逃离现实。阿Q在末庄的地位特别低下,别人只要他干活或拿他开玩笑。但是当阿Q和别人发生口角的时候,他会这样说道: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这是逃回了过去,尽管谁也不知道他过去是否真的阔过。
面对村里那两位可能变成秀才的文童,阿Q在精神上是不表尊重的,因为他这样想道: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啦!这是逃到了未来,尽管连阿Q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儿子。
总之,庄子和阿Q都有很多办法逃离现实,并单方面宣布自己的胜利。
对生和死的态度
在庄子看来,生不是为了经世致用。且不说其中包含了多少无奈,这确实是庄子最终得出的结论。《逍遥游》中惠子感叹五石大的大葫芦没有什么用,庄子说可以做小船浮游于江湖之上。此处的“无用之用”,还算有一定用途。
但到了《人间世》中,无论是大得可以遮蔽几千头牛的栎社树,还是大到可以遮蔽上千辆大马车的臭椿树,它们之所以能够长到这么大,都是因为它们“无用”。庄子想表达的意思是,生命的最大意义乃是延续自己的生命,而不是有所作为。
而庄子对死亡的态度,除了坦然之外,还表现出一丝“乐”的意味。比如妻子死后,他鼓盆而歌,因为他认为生命诞生之前本无生死可言,死生都是一气所化。这种说法,其实是建立在人世间的快乐并非至乐的基础上的。庄子对死的坦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现实的失落。
阿Q其实就是一个无用之人,“阿Q真能做”不过是在讽刺阿Q。阿Q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他是没有生活目标的,仅仅是为了维持生活。阿Q从末庄走到城里,只是因为末庄实在混不下去了。阿Q之所以神往“革命”,只是忽然发现连举人老爷都这样怕。
再看阿Q对死亡的态度,面对签字画押这样事关生死的大事,他关心的却是能不能把圆画得圆。等到了游行的时候,阿Q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去抓去看透了。他也曾一度急得两眼发昏,但马上他又这样想到: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杀头的;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游街要示众罢了。
阿Q的这番通达之论,无疑带有一丝庄子生死观的味道。而阿Q的生活,看上去也多少有些庄子思想践行者的感觉。
3.庄子和阿Q的本质区别前面我们大概比较了一下庄子和阿Q表面上的一些相似点:逃离现实、单方面宣布胜利、不认可生命的价值和对死亡的态度。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相似仅仅是表面的相似,继续深究的话我们会发现,庄子和阿Q的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阿Q所追求的正是庄子所唾弃的
阿Q虽然地位低下,但他并没有想到等级观念是不合理的,相反他有着非常强的等级观念。末庄的其他人欺负阿Q,阿Q则欺负比自己弱小的王胡、小D和小尼姑。洋先生不准阿Q参加“革命”,阿Q看到小D把辫子盘了起来,也心想“决不准他这样做”。
阿Q逃离现实的方式,也是建立在世俗的名利基础上的。“比你阔的多啦”、“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啦”和“儿子打爸爸”等想法,其实都是以等级反等级、以名利反名利的。换句话说,阿Q虽然没有一定的生活目的,并不追求实现人生的价值,但他对名利和等级却有蚀心跗骨的认同。
而名利和等级,正是庄子所唾弃的。《庄子》内七篇,讲逍遥、讲齐物、讲养生、讲人世、讲道德、讲真人、讲混沌,为的正是消解人世间的种种对立,以达到超脱的境界。事实上,庄子本人在现实生活中也做到唾弃名利。
《秋水》篇中就记载了一个这样的故事:楚王曾派使者来请庄子出山,但庄子却说,我听说楚国有只神龟,被杀死时已三千岁了;楚王珍藏之以竹箱,覆之以锦缎,供奉在庙堂之上;请问二大夫,此龟是宁愿死后留骨而贵,还是宁愿生时在泥水中潜行曳尾呢?
阿Q是无定操的“双标”,庄子以道为核心
阿Q精神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那就是没有一定的标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双标”,一切只往有利于自己的方面思考。比如“洋先生”不准阿Q“革命”,阿Q曾私下骂道“妈妈的假洋鬼子”,但事实上他自己也有阻止小D的念头。
比如,阿Q既可以因为凳子的叫法和葱的切法而嘲笑城里人,又可以拿这个来嘲笑末庄人没见过世面。又比如,阿Q在自认为自己比王胡强的时候,气势汹汹试图以武力使王胡屈服。但是在打了一拳,发现自己比王胡弱之后,他马上改口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而庄子的所有思想都是从“道”这一核心概念中引申出来的,庄子的“道”不仅利己,也利人。“道”是高于现实的存在,在“道”的观照下,名和利是虚的,等级是虚的,俗世的大小、是非之辩是不存在的,个人和他人其实是一样的存在。
我们对比一下庄子和阿Q的“忘”就能很清楚地明白这一点。阿Q头皮上有几块癞疮疤,他很想忘掉这一缺点,选择的方式是忌讳一切和这有关的字眼,结果忌讳得越来越多,遭遇也越来越惨。
但庄子并不忌讳肉体的缺陷,相反他认为这是有德者的一个重要特征,如《德充符》中的王骀、申徒嘉、叔山无趾等有德者都有很大形体缺陷。因此,庄子的忘并不是针对某些缺陷而言,而是针对整体。在《大宗师》中,庄子即通过颜回之口对忘进行了阐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