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学者：没有人对低生育和老龄化失控负责

2016年1月1日，全面二孩政策正式生效。实行了近40年的独生子女政策已经正式结束。这是中国生育政策史上的一个巨大变化。中国人口发生了什么变化，导致了独生子女政策的终结？中国人口结构严重扭曲的根本原因是什么？低出生率有多危险？这会给现在和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危机？

《第一财经日报》的记者采访了一直关注中国人口低生育率并进行深入研究的人口统计学家郭志刚，听到他讲述了对中国人口的理解中的许多误解，以及许多人没有意识到并正在向我们逼近的风险。

最大的风险在于对低生育风险的理解不足。

每日新闻:现在全面的二孩政策已经出台，中国的低出生率几乎已经成为共识。你是第一个关注低生育率问题的人口学家。根据你的研究，中国人口的总生育率有多低？1.4？还是更低？

郭志刚:事实上，我最担心的不是中国的总生育率有多低，而是*对低生育率、法律和公众的风险严重缺乏了解。

早在2000年，中国就提出要稳定低生育水平。这表明生育率被认为很低。后来，配方改为稳定和适度低生育率。

有一个问题，适度是多少？2.1是世代更替水平，低于2.1是低生育水平。那么，多少才算合适呢？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事实上，这一点至今还不清楚。然而，它留下了一个缺口。低生育率是一件好事，也是当前人口工作追求的目标。

这种概念上的模糊导致相关部门对低生育率的现实和风险认识不足。就采用人口统计数据而言，它通常是高或低。例如，在以往的人口普查中，相关部门总是通过间接估计将总生育率调整到一个较高的水平，调整幅度非常大。他们总是不愿意面对低生育率的现实。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它一直是1.8，但现在它是1.6而不是1.8，这与人口调查数据显示的1.3或更少相比仍然不小。直到今天，总生育率有多高仍有争议。

这些不是一般性的学术辩论，它们直接影响政策的出台和实际管理。过去，这背后的争论是生育政策是否根本不能调整，但现在这是政策可以调整的一步。

人口管理中另一个非常有害的概念是过分关注人口，即控制人口，越少越好，生育率越低越好。在过去三个国家的五年人口计划中，最终结果是实际人口增长比原定目标少2000万。这最初反映了低生育率和无子女问题的严重性，但没有引起主管当局的注意，甚至被认为是人口控制的结果。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设定的目标只是确定人口增长的上限，没有下限。如果你不超过上限，你将完成任务；如果你低于目标，你将超过任务。你摔得越多，功劳就越大。

下限反映的实际上是人口老龄化程度的间接表达。因此，只以人口上限作为目标，并没有清楚反映人口结构的问题。只要低于人口目标，即使任务完成，甚至越低越好，那么总体规划和综合管理将成为空谈，这实际上是一个简单的人口控制。在这种意识形态下，尽管20多年来中国的总生育率一直远低于几代人的更替水平，但对稳定的生育政策的需求仍然很高，这本身就反映了无意识和畸形。长时间陷入这样的困惑状态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虽然这两个孩子已经被释放，但我们可以看到在相关的文件和规定中仍然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如主要领导负总责，继续惩罚被抢的第二个孩子，严格控制第三个孩子等。这表明管理部门的重点仍然放在庞大的人口上。尽管他们知道人口结构中的主要扭曲现象，但他们远未理解低生育率。尽管他们看到了风险，但他们认为人口爆炸仍然是主要的人口风险，或者说主要的人口风险是未来人口不可能尽快减少。

每日新闻:根据各种组织的调查，中国人的总体生育意愿确实很低，不超过2。我看到的数字是1.6比1.9。实际生育行为低于生育意愿。各方面的数据表明，中国的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为什么要改变这种坚持“中国人太多，我们必须严格控制生育”的观念如此困难？

郭志刚:首先，我认为在理解上有偏差。人口规模的分母效应被过分强调了。例如，“再大的成就除以13亿也不算太大”，即使是用来反对骄傲自满，但说“13亿、14亿、15亿人肯定对中国的发展没有作用”是完全错误的。至于“如果中国的人口下降到几亿，它肯定会变得更加富裕和强大”，这恰恰是同一个理论的反面。在计划生育的早期，理论家们批评了这些观点。今天，中国的人口已经处于低生育阶段，这种观点的荒谬和危害变得更加严重。然而，它仍然有相当大的实际影响，所以它应该被清理，并把事情做好。此外，这是一个个人利益和部门利益的问题，由底层决定领导。如果政策调整会触及我的利益，那么我当然不希望它调整，甚至想办法阻止它调整。

第三，懒惰。过去形成的管理思想和方法已经成为惯性，他们不想动。这不仅是为了控制人口，也是为了控制太低是无害的。

从研究的角度来看，这种现象也存在。例如，许多假设已经应用于人口研究，其中许多仍然是从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与那时相比，人口状况发生了很大变化，那些法律不再适用。这样一来，研究结果肯定会与现实有很大差距，不能反映真实的人口发展状况和趋势。然而，这样的研究结果往往高估了生育数量，证明生育率并不太低，并阻碍了生育政策的与时俱进。

目前，中国人口的主要问题是结构，而不是数量。

每日新闻:该国已经放宽了全面的二孩政策。一个重要的考虑是中国的人口结构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你如何评价这种结构性变化？

郭志刚:中国的人口结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具体表现是衰老和无子女。也就是说，老年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例越来越高，而且这一趋势正在加速。儿童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例逐渐下降，已经处于严重的无子女状态。这一新的正常人口与加速老龄化和严重的无子女现象并存，对中国当前和未来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构成巨大挑战。

过去，对中国人口的最大判断是中国人太多了。在这种判断下，中国的人口和生育政策，包括强有力的独生子女政策的实施，已经形成。但是，我们必须看到，中国的人口问题基本上是固定的，没有太多的变量。如何控制它是在这个层面上。虽然由于人口惯性，总人口将在短期内继续小幅增长，但总体形势已经决定，并将很快转为人口负增长。然而，人口老龄化是激烈的，整个社会必须认真对待它。因此，中国现阶段乃至未来的人口仍将对整体发展产生影响，但更大的影响是结构性问题，即人口老龄化。

人口数量和结构之间存在着互动关系。如果你的人口想要达到这个目标，结构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如果你想要一个更平衡的结构，你可能需要稍微多一点的人口。目前对生育政策的调整正好符合这一变化，以促进年龄结构的均等化和人口发展的正常化。必须指出的是，所有这一切都不会导致以前人口无限制增长的情况再次发生。许多低生育率国家的实践表明，实际上很难将生育率恢复到更替水平。

然而，可悲的是，直到今天，老龄化和无子女的结构已经变得非常严重。有关部门仍然盯着人口，还在思考如何控制人口。在潜意识里，他们仍然紧紧抓住中国7亿人口中最好的一部分。这自然导致对如何使中国人口结构更加健康、减缓老龄化程度的认识和关注不够。

每日新闻:两个孩子的完全释放考虑到减缓衰老。然而，40岁以上的育龄妇女占目标人口的50%。这些数据让人不寒而栗。这些人中有多少人还有意愿和能力生两个孩子？一个全面的二孩政策能在多大程度上缓解老龄化？

郭志刚:中国的人口问题已经基本解决，并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结构性问题越来越突出。老龄化将给社会经济带来一系列快速而深刻的变化，人口结构亟待调整。如果我们能更好地提高低生育水平，我们的老龄化水平可以达到30%。如果做得不好，可能会达到40%，这太大了。与目前仅有15个百分点的老龄化人口相比，20个百分点以上的增长将导致养老金和劳动力供给的严峻挑战。因此，在制定政策时，我们应该始终针对变量和影响最大的问题。

既然中国的老龄化刚刚开始加速，我们希望它不会加速得太快，所以我们在看到独生子女政策调整的有限效果后，进一步放开了全面的二孩政策。我认为这是一个进步。尽管生育率水平有多低仍有争议，但实践已经向前推进。然而，我对它对人口结构的影响并不乐观。

全面的二孩政策放开后，每年的出生人口会增加，这是正常的生育补偿。这相当于生下过去20年应该出生的孩子，因为生育政策不允许滞留在那里的孩子得到补偿。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们即将面临老龄化问题。这些出生的孩子是未来的劳动者和纳税人，可以降低老龄化程度。

但是，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补偿出生时间很短，即几年，很快，每年出生人口将继续下降。另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管理部门的想法仍然有点不太好。两个孩子可以出生，但你不能有三个孩子，我要给你添麻烦。一年生三个以上孩子的人数不到100万。对于中国10多亿人口来说，每年10多万人的出生与大局无关。它还能使平均生育水平更接*衡。我们为什么要严格？这表明，在一些基本问题上，就人口形势和任务而言，有关部门的观念没有改变。这背后仍然是人口控制的理念，这与低生育率和老龄化风险的现实不相容。

核心问题是没有人对低生育率和不受控制的老龄化负责。

每日新闻:我觉得管理部门还是有这样的担心。举例来说，如果我立刻放手，会不会有太多的出生？而且他们会更乐观地认为生育率很低，别担心，只要我放开限制，生育率就会上升。

郭志刚:这完全是一厢情愿的想法，非常脱离现实。首先，我说我担心如果所有人都被释放，会有太多的人出生。人口研究是一门科学。进行预测分析时，它不是虚构的，而是需要数据支持。例如，如果你说政策放开后生育数量会增加，你将不得不考虑有多少育龄妇女，这些育龄妇女有多愿意生育，以及她们的年龄结构如何，这些将最终影响结果。从独生子女政策的实施可以看出，以前的许多担忧都是不必要的，预期的生育高峰根本没有出现。然而，面对这样的实际结果，主管部门坚持“达到预期”，指责他人“冷酷”完全错误。

第二个问题更加荒谬。如果你愿意，生育率不会增加。世界距离低出生率只有20-30年。其他国家反应很快，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好的方法。中国目前的低出生率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包括城市化、教育、女性就业、生育政策限制等因素。尽管你的生育政策现在已经放松，其他因素并没有减弱，但仍在增加。一旦放开，生育率怎么可能会大幅上升呢？此外，从其他国家的做法来看，一旦生育率下降到一定水平，即使采取鼓励生育的措施，也很难有效地提高生育率。日本、韩国、新加坡和其他地方都是如此。

每日新闻:几十年的独生子女政策实际上扭曲了中国人的生育观。过去，生一个孩子是不可接受的，但现在生两个孩子是不可忍受的。当然，存在抚养成本过高的问题，但我认为生育观念的改变是根本性的。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变化对中国未来的发展非常有害，而且可能真的不可逆转。

郭志刚:是的，伤害会持续很长时间。所以我说，中国人口的一个关键问题是，没有人真正对低生育率和失控的老龄化负责。目前，**对人口状况有了更好的了解，高级*在许多讲话中阐述了老龄化和无子女问题。但是，在具体实施中，在相应的规划和实施管理中，仍然没有明确谁对低生育率和老龄化失控负责。

过去，在中国的人口发展中，总人口是有红线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超过这条红线。但是越低越好。现在看来，情况并非如此，因此单一上限控制存在一个问题，目前这一问题更加严重，因为过低的人口将对人口结构造成巨大损害，这不是一种信用，而是一种罪恶。

目前，老龄化速度越来越快，但既没有明确的控制指标，也没有任何部门对老龄化超标负责。因此，我们并没有脱离以往单一的人口目标控制模式，也不适应应对人口老龄化的人口工作整体转移的新战略任务。我想知道从人口统计学的角度为老龄化划一条红线是否可行。就像我们为总人口画的红线一样，我们能否为老龄化人口画一条红线，并采取各种措施尽量不超过这条红线？还必须明确哪些部门负责监测，哪些部门制定和组织应对措施，以及哪些部门相互合作。否则，人口的战略方向不够明确，加上没有具体的目标和责任部门，很容易导致失控。

衰老是一个决定性的问题。这也是前40年计划生育的结果。由于上一代人的人数较少，下一代人的人数自然会较少，人口老龄化自然会较高。

我们怎样才能减缓衰老的发展？目前，平均预期寿命不断增加，这是加速老龄化进程的一个因素。当然，减缓衰老不能依靠更多的死亡，所以我们只能依靠更多的生命。然而，过去30多年来，我们一直在与人口竞争，严格控制人口增长。我们已经使用了所有我们能想到的方法，对的，错的，对的，错的以及所有我们能想到的方法。几乎没有剩余的空间了。然而，我们仍然需要学习如何鼓励生育和增加生育数量。我们需要从中学习，并从根本上改变我们以前的观念和习惯思维。

每日新闻:人们过去认为中国人口负增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根据人口学家的预测，负增长可能在6-7年内出现。人口负增长到底意味着什么？

郭志刚:人口再生产有一个很长的周期，并且有自己很强的惯性。因此，在制定政策时研究人口趋势是非常重要的。判断人口趋势以及我们目前处于这一趋势的哪个部分，远比绝对数字重要。目前，中国人口出生率低的趋势十分明显，人口老龄化形势严峻，人口增长正转向负增长。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趋势不仅会影响今年和明年，还会影响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能够管理家庭的家庭主妇必须有计划。他们不能等到真的没有食物吃，就像月光部族。对于需要提前计划的人口再生产来说尤其如此。人口战略必须高度前瞻性。

今天出生的孩子要到20年后才能成为劳动者。因此，当前的生育政策应该根据这一趋势来确定。我认为，目前对低生育率和老龄化风险的认识还不到位，政策措施还需要进一步调整，改革任务还很艰巨。幸运的是，僵局已经打破，改革的实际结果有利于提高认识。从人口发展的总趋势出发，我们应该应对低生育和老龄化的风险。生完两个孩子后，生育政策应尽快调整到完全*化，甚至应根据实际需要出台各种鼓励生育的政策。与此同时，应当认真清理过时的、脱离实际的和错误的人口理论、概念和理解，以确保这些错误的东西不再继续影响政策制定的所有方面。(原标题:北京大学学者郭志刚访谈录:低生育率和失控老龄化无人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