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科学史学者江晓原:科学已经告别纯真年代
科学只是一种工具,我们不能不使用它,但它不是我们崇拜和热爱的偶像。我们今天不应该再谈论热爱科学了,就像我们不需要热爱切菜刀一样。
蒋,生于1955年,是中国第一位天文学博士。他在中国科学院上海天文台工作了15年,长期领导着中国唯一的天文学历史研究小组。1999年春,他转到上海交通大学,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并担任该系的第一任系主任。现为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所所长、博士生导师。
他以研究天文学和性史而闻名,长期致力于科学和文化的传播。他在国内外出版了70多种专著、选集、译著和编辑丛书。他还在国内外著名学术期刊上发表了140多篇论文。他的代表作有《天文学的真正起源》和《性张力下的性与雨——中国人》。
“天狼星颜色问题”已经用中国古代史料解决了。天文方法被用来确定重大历史事件的确切日期,例如周的陷落和孔子的诞生。科学研究成果和学术思想受到国内外的高度重视,并产生了广泛的反响。
科学是“有点危险的工具”。人文学科“肯定高于科学”。科学和宗教可以齐头并进。我们应该对伪科学更加宽容吗??
这是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所所长江教授在接受《东方展望周刊》采访时表达的观点。
蒋自幼酷爱历史和文学,高考复试后作为第一志愿考入南京大学天文系天体物理学专业。十年后,他实现了同时成为文科和理科的愿望——成为中国第一位天文学博士。他的代表专著《天·薛镇元》是近年来天文学、科学和人文科学领域的一项著名的、被高度引用的成果,被认为是“开启了天文学研究的新时代”。
他自称是“散漫的职业”,在读研究生期间努力学习中国古代的“室内艺术”,并写了一篇很有影响的文章,题为“10世纪以前中国性科学的初步研究”,为他开辟了另一个研究领域——性科学。他是“*”结束后中国第一个发表性学史研究成果的学者,也是中国性学协会的发起人之一。
1999年,江调任上海交通大学,担任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的第一任系主任。
令人惊讶的是,他是一个坚定的反科学家。在他看来,“当一个学者告别科学主义时,并不意味着他将从此“否定”科学,“反对”科学,而只是表明他将把科学放在一个更广阔的背景框架中进行研究和理解。”
近日,本报记者在上海交通大学采访了姜。这个话题从最近讨论的转基因技术延伸到广泛的领域,如科学和商业、科学和宗教、科学和人文、科学和伪科学。
“我们需要重新定位科学。”江告诉《东方展望周刊》。他认为,在过去,我们给“科学”一个过高的位置,很容易把它置于其他知识体系之上。
“只要我们正确地认识到科学已经告别了它的纯真年代,我们就能很容易地获得对科学的正确态度——科学只是一种工具,而且这种工具也会伤害人,所以我们应该警惕它。”姜对说道。
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微博,很少上网和看电视都是江保持对科学“警惕”的方式。
转基因技术:可以研究,不能推广
《放眼东方周刊》:关于转基因生物的辩论近年来并未停止。2010年初,您参与起草并发布了《暂停推广转基因主粮的呼吁》,您新编辑的ISIS书店还包含一本名为《孟山都眼中的世界》的书,该书讲述了转基因生物的历史和争论。你对转基因技术的态度是什么?
姜:我认为现在转基因技术的研究没有问题,但是转基因主食不应该推广。
一个原因是这项技术现在有争议,我们无法判断它是否对人类和环境有害,也没有必要匆忙推广。渴望推广转基因技术的人说服我们的原因之一是它无害。但是即使它是无害的,它也不需要被匆忙提升!我们也没有从中看到任何好处!目前转基因技术似乎并没有大幅度提高产量,而且在病虫害防治方面也存在很大争议,因为它可能带来其他问题。
作为一个不研究转基因技术的人,这些细节并不清楚。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这项技术是有争议的。为什么迫切需要推动有争议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不能等待和进一步研究?
在最近方与崔永元就此事的争执中,方表示,崔永元不是专家,不懂技术,没有资格发言。逻辑是只有专家才有资格发言。但这是一件事关公众和整个国家的利益,所以每个人都有权表达自己的意见。
西方国家解决这类问题的基本原则是,当科学家认为做某事是好事时,他们应该说服公众去做什么是好事,直到他们得到公众的认可。如果公众不同意,就不能同意。
例如,美国的超级超导对撞机项目已经花费了20亿美元。然而,由于公众意见很大,在美国国会的听证会上没有说服公众代表,该项目不得不中止。科学家对此非常愤怒,抱怨公众阻碍了他们的科学研究,但是这个项目需要的资金来自纳税人,所以他们必须说服纳税人同意。
《东方观察周刊》:西方国家说服公众推广转基因技术了吗?
姜:在转基因作物问题上,经济问题非常敏感。美国前副总统戈尔在他的新书《未来》中明确指出,孟山都公司控制着世界上90%的转基因种子。因此,无论转基因作物是否有害,孟山都肯定会获利。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有些人急于在中国为孟山都赚钱?推广转基因技术的人应该积极回应他们与孟山都的关系,以及这种技术中有多大比例是独立开发的。面对公众和媒体,他们为什么总是对自己的经济利益保密?
他们尽最大努力把这个问题变成一个科学问题——食用转基因食品对人体有害。如果你同意转基因作物的推广是一个科学问题,发言权将属于他。因为你不明白,只有他明白!
另一个原因是对安全的看法。这也很容易被误解。许多人认为安全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上,安全是不客观的。你觉得不安全。这是不安全的内容之一。别人不可能宣布你的安全,就像别人不可能宣布你的幸福一样。弓蛇的影子的故事讲述了这个事实。你认为当你吃了一条蛇,你的身体和精神健康会受到伤害。因此,北京大学的刘华杰教授说,人们认为转基因食品不安全,那么它就是不安全的。
基于这些原因,在转基因问题上,我的观点是现在可以研究,但不应该推广。
科学不再纯粹
《东方观察周刊》:关于转基因生物的辩论可以在科学和商业资本相结合的背景下进行考察。你认为科学和商业资本的结合怎么样?
江:现在科学与资本的结合越来越紧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东望周刊》:为什么?
姜:因为这种结合彻底结束了科学的纯真年代。
当科学和资本结合在一起时,我们应该回想起马克思的话:资本来到这个世界,从头到脚把血和脏东西滴进每个毛孔。这句话现在又有道理了。
我们希望从科学技术中获得生产力和经济利益。但是当它给你带来经济利益时,它并不纯粹。目前,仍有一些人利用公众意识的错位,把与资本结合的科学装扮得和以前一样纯粹,要求人们像以前一样热爱科学。但事实上,科学不再纯粹,而是变得积极地追求自己的利益。
既然我们知道了科学和资本的结合,我们就应该警惕科学和技术。这种谨慎包括,每当出现科学争议时,我们都应该关注其利益维度。例如,当对转基因作物的推广有争议时,我们为什么要允许一些人把事情简化成科学问题?为什么我们不能问这背后的好处是什么?比如推广核能,我们为什么不问问这背后有什么好处呢?
可以看出,任何喜欢宣传这些东西的人都拒绝谈论利益,但公众有权知道背后的利益模式。
临界点:“欲望表达”
《东方周刊》:你为科学发展提出了一个临界点。这个临界点具体意味着什么?
江:这个临界点可以从多种角度来解释。一种解释是,科学技术最初是按照我们的愿望为我们服务的,它做了我们想让它解决的任何事情。但是后来,它开始不听你的,你不叫它发展,它也想发展,你没有任何需求,它也想试着从你身上引诱、煽动这种需求。
《东方周刊》:在这方面有什么具体案例吗?
姜:最典型的是互联网。谁在推动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事实上,它是资本。资本本身需要增值。互联网巨头的利益决定了他们在这方面的发展。互联网上有许多新的诱惑,其中许多不是你想要的。
《东望周刊》:关于临界点还有什么其他解释?
江:这个临界点也可以从科学与资本结合的角度来理解。
在科学的纯真年代,科学没有与资本结合。科学不会从它的知识中获益。例如,牛顿没有从万有引力理论中获益,爱因斯坦也没有从相对论中获益。但是今天,每一项科技成就都渴望与专利联系在一起。因此,今天跨越式发展的技术都是可以赚钱的技术,没有人可以做不赚钱的技术。
这是理解临界点的另一种方式——科技现在爱钱,以前不爱钱。
《东望周刊》:科学超越临界点会对人类的未来发展产生什么影响?
蒋:那是未知的,非常危险。
《东望周刊》:危险在哪里?
姜:失控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用“欲望快车”来比较今天的科技。它不停地加速,不能减速,不能下车,也不知道去哪里。
我们过去认为科学是一件好事。我们应该迅速发展它,不管它将在哪里发展,将把我们带到哪里。我们相信它一定会带我们去天堂。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它可能不会带我们去天堂,如果它是地狱呢?
《东方展望周刊》:它超出了人类的控制。
江小源:我们现在说我们应该警惕科学,这已经是一个薄弱的表达。事实上,这可能是无法控制的。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保持警惕也比不警惕要好。心存警惕的人可能会遭受更少的痛苦。
例如,我仍然使用老式手机,不使用智能手机,远离移动互联网。这是谨慎的表现。至少我可以少浪费时间,不容易被误导。
科学主义与反科学主义
《东方周刊》:关于科学主义和反科学主义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你能告诉我们你对这两个概念的理解吗?
姜:首先,解释什么是科学主义,如果你知道什么是科学主义,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反科学主义。反科学主义是反对这种“科学主义”,而不是反科学主义。
科学主义有三个基本认识:一是科学等于权利;第二是相信科学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第三,科学是最高的知识体系。这三点是相互依存的。如果一个人同意这三篇文章,他就是科学家。反科学主义违背了这三个原则。
《放眼东方周刊》:中国科学主义的现状如何?
江:多年来,我们一直在无意识地提倡科学主义,或者说仅仅是科学主义。因为起初我们总觉得我们在科学技术上落后,想赶上它,我们给科学的地位远远超过西方发达国家给的地位。例如,我们有《科学技术普及法》,这在发达国家是没有的。此外,我们从上到下建立了许多科普机构。为什么这些科普机构不存在于其他学科中?
如果你给它一个如此特别的位置,它意味着它优于其他知识系统。这也是中国科学院和中国科学院学部主席团联合发表的《科学思想宣言》明确指出科学技术不应凌驾于其他知识体系之上的原因。
《东方周刊》:你认为我们现在对科学的态度应该是什么?
江:只要我们正确认识到科学已经告别了它的纯真年代,我们就很容易对科学有一个正确的态度——科学只是一种工具,而且这种工具也会伤害人,所以我们应该警惕。就像菜刀一样,坏人用它来杀人,好人用它来做饭。但是你必须防止它被用来杀人。
科学只是一种工具,我们不能不使用它,但它不是我们崇拜和热爱的偶像。我们今天不应该再谈论热爱科学了,就像我们不需要热爱切菜刀一样。你怎么能喜欢你需要警惕的东西呢?
人文科学当然高于科学。
东望周刊:你能谈谈科学和人文的关系吗?你的态度是什么?
蒋:在我现在的观念中,人文当然比科学高。在我看来,科学似乎是一种有点危险的工具。它依靠人文学科来规范。一个人的人文素质是最重要的。
一些人采访了我,问我学龄前儿童推荐什么科学书籍。我说过他们现在不应该读科学书籍,而此时他们应该读的是能够提高他们人文素质的东西。为什么研究科学如此紧迫?小学没有科学教育吗?
人文学科必须高于科学。工具怎么会比人更重要呢?科学只是用来做事的,而人文学科是用来做人的。当卢永祥担任中国科学院院长时,他在许多演讲中提到科学应该受到法律和伦理的规范。
东望周刊:你认为科学和人文之间矛盾的根源是什么?
姜:这种冲突是由超越人性的科学企图造成的。科学被赋予了一个不恰当的位置,这使得一些人认为科学是最高的知识体系。正是这种科学主义导致了科学和人类之间的冲突。
《东望周刊》:有没有可能调和这个矛盾?
江:可能的路径是重新定位科学——科学是一种危险的工具。有了这个方向,所有这些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科学和宗教不是生死攸关的
《放眼东方周刊》:你在《第十五讲科学》中说,科学与宗教信仰不是对立的,而是平行的关系。你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江:从科学史的角度看,科学与宗教的关系一直是平行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宗教甚至有助于科学。在中世纪,谁保存了知识的种子?这是教堂的修道院。
事实上,科学和宗教之间的关系不是生死攸关的。这种关系以前是我们自己建立的。为了将科学的地位提升到最高水平,我们编造了这样的故事,好像科学受到了迫害,科学和宗教是不相容的。
有一个典型的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在中国的教科书中,据说布鲁诺因宣扬“日心说”而被烧死。西方研究早已证明布鲁诺被烧死主要是因为他提倡宗教改革,这与日心说无关。但是我们一直认为这个故事是“宗教是科学的敌人”的典型案例。
《东方观察周刊》:科学和宗教是如何互动的?有具体的例子吗?
蒋:比如说,中世纪的神学论争,无论是在思维训练上,还是在直接思维方式上,都是对科学的借鉴和帮助。证明神学问题所遵循的程序也适用于讨论科学问题。
随着科学的发展,宗教也在改变他们对世界的看法。例如,“天体运行论”曾出现在他们的“禁书目录”中,但没有很快被带走?
《东方观察周刊》:你认为科学最终会取代宗教吗?
姜:不可能。两者功能不同,很难相互替代。科学是人们处理物质世界的工具。宗教被用来抚慰人们的心灵。人们的心理有问题,他们通常不在科学中寻找答案,是吗?在西方,甚至一些科学家仍然信仰宗教。
然而,任何事物都是可以发展的,如果两者中的一个发展成具有另一个的功能,就不可能取代它。但至少我们仍然看不到这种趋势。
伪科学的宽容
《东望周刊》:从古至今,公众对神秘事物和现象的兴趣并没有减少。公众,甚至一些科技工作者,已经对人们普遍认为的伪科学表现出兴趣,例如风水、算命、气功、占星术和人体特定功能。你觉得这个怎么样?科学和伪科学的界限是什么?
蒋:科学和伪科学根本不可能区分。正如科学哲学所说,没有办法解决划界问题。
然而,可以判断哪一个是科学,哪一个是伪科学,有些是特定于某些事物的。因为我们通常认为根据现有的科学理论和规范运作的是科学,反之亦然。然而,它不是也不一定是伪科学。只有当那些东西根据当前的科学规范被判断为不是科学,但它们必须宣称自己是科学时,它们才能被称为“伪科学”。
《东望周刊》:你能举一些具体的例子吗?
姜:比如说,中医。为什么要有人称中医为伪科学?这是因为有些中医不愿意被说成是科学,而不愿被说成是“科学”——当他们这样说的时候,他们就被说成是“伪科学”。如果中医证明它不是科学,谁会说你是假的?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不是科学。艺术、宗教等。也不是科学,为什么我们不称它们为伪科学?
许多昨天被确认为伪科学的东西今天已经变成了科学。科学今天能完成的许多事情在古代被认为是神奇的。
我提倡容忍伪科学。我认为伪科学应该被允许存在,只要它不损害公众和其他人的利益,并且不应该被压制。有些人想把伪科学想象成科学的敌人,并消灭伪科学。这是错误的,不利于科学的发展。伪科学也可能成为科学的温床。在西方发达国家,他们的科学比我们先进,他们的伪科学也比我们先进。
如果有人利用伪科学犯罪,他不需要犯罪或伪科学本身。正如科学被用来犯罪一样,我们通常不会对科学本身犯罪。
东望周刊:伪科学也可能促进科学发展吗?
江:历史上就有过。例如,炼金术产生了化学,占星术也促进了数学天文学的发展。
《望东方周刊》:您刚刚谈到了中医。你提出了“治疗中医的新思路”。你能具体谈谈吗?
姜:我不是中医,也不懂中医,所以我对中医的看法纯粹是我从科学哲学角度思考的结果。我认为今天中医的一个重要的宣传策略是不要装扮成科学,这很容易被别人说成是伪科学。
事实上,中医有自己的世界形象,这与科学不同。中医的形象包括阴阳、五行、经络和穴位,这些在科学中是找不到的。中医说针插入某个穴位会影响身体,这在西医理论中无法解释,但在中医中确实有效。
在西医进入中国之前,中国人的健康已经被中医保护了几千年,所以你必须承认中医的有效性。此外,在医德日益恶化的情况下,允许西药有竞争对手,是否不符合反垄断法的基本理念?给公众另一个选择有什么错?
事实上,西方人并不认为西医是一门科学,但当它进入中国时,就被认为是一门科学。在西方学科分类中,科学、数学和医学并列。这表明医学不是科学的一部分。
此外,西医的历史更难问——与中医相比,西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是如此的低级和野蛮。只是在过去的100或200年里,它的外观变得非常“科学”,而且它经常使用大型仪器来检查人体。尽管如此,西方人也并不承认它是一门精密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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