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里的昆仑山,和现在的昆仑山是一样吗?
在古代的很多神话里,我们都会听到一个很神秘,自带仙气效果的词,“昆仑山”。昆仑山在各种神话中,都是聚居着神仙的代表,如果有一个昆仑派,那么这个帮派也一定是作品当中最厉害的一个门派。不过,这个存在于神话中的昆仑山,和我们现在地图上面的昆仑山,究竟是不是同一座山呢?古代的昆仑山又在什么地方?
1.昆仑山是幻相之山昆仑山这个名字最早在中原先秦至汉代的典籍中出现时,既代表了一座山,又表达了一个宏阔遥远的幻想空间——它孕育的是中国上古神话中最庞大的体系:昆仑神话。
昆仑神话中,最华丽的情节出于先秦典籍《穆天子传》中:周穆王西征,登昆仑之丘,入西王母之邦,在瑶池受到西王母的款待,二人对饮,言笑晏晏,相约下一次相见的时间。
集上古神话之大成的《山海经》与《淮南子》,则在数个篇章中反复叙述昆仑,在这些叙述中,昆仑被描述为中国西部最高大的一座神山,是上帝在地上的都城,它被数条大川潆洄盘绕,光芒四射;山上住了多位上帝与神,其中最尊贵的黄帝住在昆仑的最高层——增城,城中建筑华美,每个城门都由九头人面的开明兽镇守;山上万物尽有,尤其产玉,神兽雄奇多变,草木泉水可使人不死……
不只是轩辕黄帝与西王母,中国神话体系中的夸父、共工、禹,甚至三苗与楚国的先祖,都与昆仑一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这个围绕昆仑的幻想空间被经年累月地建立起来,并且日益复杂庞大时,所有的阅读者都提出了一个相同的问题:昆仑山在哪里?
此刻,我坐在西昆仑的三峰之下,寂静的喀拉库里湖边,看湖中倒映的慕士塔格的影子。昆仑山在哪里?
有人说,中国的昆仑山是与希腊奥林匹斯山一样的圣山,都是神话体系的发源地。这话不确。人们知道奥林匹斯山在何处,而中国神话中的昆仑山却从未被人真正找到。
两千多年来,试图解答这个问题的人络绎不绝,直到当代,仍有无数人致力于此。他们搜尽所有记载昆仑的古籍,精细研究其中记载每一个微小的山川物产特征与古人的考证记录,并与中国的无数山川对应,给出了无限纷繁的答案。太行山、鄂尔多斯北缘之山、祁连山、青海一带黄河源头的山,以及现在的昆仑山,都曾位居答案之列。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喀拉库里湖就是书中记载的西王母的瑶池啊!
这些答案与论争,就像飘荡在喀拉库里湖上的各种细碎声音,始终无法穿透这亘古的寂静。
人们在多变的答案中唯一达成的认知默契,几乎是对“无解”的妥协:神话空间存在于想象世界,与现实地理终究不是一个层面上的问题,即使二者在现实山川中偶有重合,现实终不能解释神话中诡谲莫测的灵异幻想——那些幻想,只是古人用想象力来表达已知世界的一种方式。
昆仑山是一座幻相之山。
2.地图上的昆仑山神话与现实世界真的有那么大的鸿沟吗?如果这个鸿沟不可跨越,那么现实中就不该有昆仑山的存在。然而此刻,我正坐在一座名叫“昆仑”的山中。一定有一条路,让人从神话的纷繁幻相中出走,进入真实的世界之中。
关于昆仑山的幻相,如果换一个提问方式,也许会变得有解。
在神话诞生时代,生活在黄河流域的书写者对周边地理的认知范围究竟有多大?如果能够知道他们的认知边界,昆仑山就会在这个边界之内出现。
太行山、鄂尔多斯北缘之山、祁连山……这些黄河流域附近的山之所以能成为答案,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后人认为,在先秦时代,假如穆天子(周穆王)真的周游四方,以当时的交通条件与他的行动能力来看,他的涉足范围都会是极其有限的,只能进行小范围的旅行。所以,他登上的昆仑山不会太远,会面的西王母也是黄河流域附近的部族首领的化身。
假如“穆天子周游四方”是个虚构故事,书中记载的地理景象就会来自于当时世人对周边地理的认知——可能是作者实际走到的地方,更多的内容则来自周围人们的口耳相传——一旦借助“口耳相传”,这个认知边界就会变得模糊不清,很可能会远远超出黄河流域。比如,当时人们听说,在遥远的西方,有一座名叫“昆仑”的山,这座山产玉,是很多河流的源头,却不知道它在哪里。
在那个对地理知识口耳相传的时代,需要有一个人,从神话传说与书籍考证中走出来,到真实而丰富的西方去看一看。
真的出现了这样一个人。
这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后世通常用四个字来概括:“凿空西域”。他是张骞。
公元前2世纪,汉王朝的使臣张骞出使西域,带回了大量的见闻与物产,使当时人对西方的认知边界,从玉门关直接逾越到了葱岭(帕米尔高原)以西的中亚。张骞为人们揭示了一个过去不为人知的外部世界,除此之外,他还带回了一个不太起眼的东西:昆仑山。
是张骞找到了神话中的昆仑山吗?《史记·大宛列传》中大致讲述了这个过程:“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其山多玉石,采来,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张骞追溯黄河的源头,找到了一座于阗附近的山(这是张骞的一个错误,真正的黄河源头不在这里,但这个错误无关大碍),这座山上产出玉石,汉武帝据此对照古书上的记载,把这座山命名为“昆仑”。从此,昆仑山正式出现在了中国的地图上。
这一刻,我所在的山,就是汉武帝刘彻命名的昆仑山。
3.“昆仑山”名字从哪儿来神话幻想且不谈,刘彻命名的这座山,是之前人们在有限的地理认知中听说的那座昆仑山吗?
很早之前,就有人发现,“昆仑”二字不是一个出自汉语的词汇,而是一个外来语的音译。那么,就像“祁连”出自匈奴语、“慕士塔格”出自柯尔克孜语一样,“昆仑”二字,应该来自居住在真正的昆仑山附近的族群对这座山的称呼,久之传到黄河流域,汉族人听说了这座山的名字,将其写入古书之中。
既然在先秦时代,汉族人就听说过这个译名,那么,这个为昆仑命名的族群要比后来出现的匈奴还要古老。
是什么族群?他们居住在哪座山附近?“博望侯”张骞的时代距离先秦并不遥远,他凿空西域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这个族群,有没有与真正的昆仑山擦肩而过?
如果这个问题拿来问汉王朝的对手——匈奴人,答案很可能会水落石出。张骞偏偏没有问。这不是他关注的问题,更不是他与匈奴交锋时的任务。
不知昆仑山在何处,是因为人们对玉门关以外的世界太不熟悉了。正因为这种“不熟悉”,才一次次将昆仑山加以渲染,直至其变成一个脱离现实的巨大想象空间,昆仑神话体系才得以完成。
2000多年后,有当代学者在对古老语言碎片的拼凑对比中,得出一个不起眼的结论:我们一直以为“祁连山”的名字来自匈奴语,即天山的意思,其实不是。“祁连”二字很可能来自更古老的一种语言,后来被匈奴人化用到匈奴语中,继而被译为汉语。在那个古老的语言中,“祁连”与“昆仑”是同一个词,即“山”的意思。
无穷无尽的昆仑猜想如漫漫长夜,似乎出现了一丝光亮的缝隙。如果这个微小的结论能够被证实,那么,2000多年来,关于“昆仑山”的无数疑惑与猜测,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反转——昆仑不是一座具体的山,在西方的某种古老语言中,所有的山都被称为“昆仑”。
上帝之所隐没在中原人瑰丽华美的想象世界里,真实的昆仑群山与真正的西方世界开始浮现于人们生活的土地上。
这个被考证的语言,就是印欧语系中最古老的语言之一:吐火罗语。
吐火罗语是一种早已消失的语言,直到20世纪初,学者们才在*的塔里木盆地考古中发现了用吐火罗语书写的文献,并为之做了整理与归类——使用吐火罗语的族群在天山南北的广大地区都有分布,包括塔里木盆地中的库车、焉耆、龟兹、楼兰、吐鲁番等地。这一广大地区,经张骞西行之后,进入中原人的认知领域,从此被称为“西域”。
在使用吐火罗语的族群中,最为中原人所熟知的一支,是大月氏人。寻找大月氏,正是促使张骞凿空西域的真正目的。
先秦时代,月氏人在河西走廊的西部、敦煌与祁连山之间游牧——这个年代,正是《穆天子传》成书的年代——后被崛起的匈奴所驱赶,*向西长途迁徙。匈奴人随之取代月氏占据了祁连山一带,而离开的大部分月氏人沿天山南麓西行,几经辗转,两次西迁,最终定居于帕米尔高原的西部、中亚的河间地区。西迁的月氏人,后被称为大月氏;留下的小部分月氏人,被称为小月氏。
与此同时,汉王朝被崛起的匈奴所威胁,由此试图找寻被匈奴击走的大月氏联合抗击匈奴,这才有了张骞西行一事。待张骞找到大月氏时,昔日的游牧民族已经在帕米尔的西边、阿姆河的水草丰沛之地定居,不愿意再卷入对匈奴的战争。张骞西行的外交目的并没有达成。
但张骞追寻大月氏西行的这条路,在两千年多后的19世纪70年代,被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所命名,这个名字同时照亮了东方与西方的历史与文明,并将旷日持久地沿用下去——他在一本名为《中国》的书中,将这条路称为“丝绸之路”。
4.丝绸之路事实上,真正的“丝绸之路”既不是一条起讫点与经行处十分精确的路,也并非自张骞开始才有人行走。相反,这是一个古老的、范围广袤的巨大通道,它有很多分支交叉延展,行走者根据不同的环境和时代条件来选择道路。
在张骞之前,最早的东西方道路始自北方草原。“草原像‘未经耕种的海洋’一样,它虽然不能为定居的人类提供居住条件,却比开垦了的土地为旅行和运输提供更为巨大的方便。”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曾这样形容草原为交通提供的便利性。相对于农耕民族的自给自足而言,游牧部族有相当一部分生存所需的物品需要与定居社会进行交换,比如粮食或纺织品,早期的贸易活动就这样诞生于游牧部族的迁徙道路上。在汉代以前的很长时间,活跃在蒙古草原、南俄草原、中亚与西亚北部的斯基泰人在游牧过程中就开辟了草原之路,这个宽广的欧亚草原大通道东至大兴安岭,向西一直抵达黑海草原。
但是,在中国古籍中,“草原”这个词汇出现得比描述西域的“瀚海”“流沙”还要迟,这是因为在作为文明中心的黄河流域,中原人的视野并没有随着北方游牧部族的视野而展开,而是直到张骞时代才开始向西方延伸。张骞之前,西域的道路上早已出现了中原的物产,在“凿空西域”之后,除了书写者的记录范围开始拓展之外,还有一队专职进行商业贸易的人群出现在了东西方的通道上,当这群人开始行走时,丝绸之路正式连接起了东西方的文明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