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同学无休止地争辩物理问题
1942年秋天,我作为博士生进入清华大学研究院物理系。当时,对博士生的补贴不够,所以我们都在寻找教学职位来增加收入。我父亲的朋友徐继祖先生是昆华中学的校长。他安排黄坤、我和张守廉(另一位物理毕业生)在昆华中学教书。三个人被分配到一个老师的位置,而学校在一栋大楼的角落里为我们三个安排了一个房间。
这所中学离大会大约3公里。我们三个人白天经常在大学校园里上课、吃饭、去图书馆,晚上只回房间睡觉。由于大学校园里没有喝茶的地方,我们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晚饭后和回到高中之前,在茶馆里喝一两个小时的茶。那些茶馆集中在大学附近的三条街上。在那些喝茶的时间里,我们真的认识了对方。我们讨论和争论世界上的一切:从古代史到当代政治,从大规模的宏观文化模式到近期电影中的细节。
从这些辩论中,我认为黄坤是一个公平的辩论者。他没有击败对手的习惯。我仍然记得他把自己的观点推向极端的倾向。许多年后,回想当时的情景,我发现他的这种倾向在他的物理研究中似乎根本不存在。
茶馆的客人包括各种各样的人物,其中许多是学生,但大多数是来自远方的市民、马车夫和商人。每个人都说了很多,我们通常是最大声的。有时候,当我们激烈辩论时,我们突然意识到我们的声音太大,每个人都在看着我们(这种意识不一定会阻止我们辩论)。但是总的来说,学生和其他茶客之间没有不和的气氛。
在茶馆里,我们曾经目睹了一些永远不会被忘记的场景和事件:有几次我们坐在雷锋街的茶馆里,我们看到一群群的士兵带着一些囚犯向北走,走向昆明西北郊区的小山丘地区,那里到处都是散落的乱葬岗。每个囚犯都拿着一块白板,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和罪行。大多数罪犯悄悄地跟随士兵,而一些人则喊着一些口号,例如,“二十年后,又一个勇敢的人!”每当这样的队伍经过时,茶馆里的噪音就会突然停止。接着,远处响起了预期的枪声,我们都静静地坐着,等待士兵们往回走,回到南边的城市。
利用这一背景,我们无休止地讨论物理中的各种话题。我记得有一次我们讨论了量子力学中“测量”的确切含义。这是哥本哈根学派的一个重要而微妙的贡献。那天,从茶话会开始到我回到昆华中学的晚上,我关灯睡觉,但辩论仍然没有停止。
我再也记不起那天晚上争论的确切细节了。我不记得谁持有任何观点。然而,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三人最终从床上爬起来,点燃蜡烛,读了海森堡的《量子理论的物理原理》来调解我们的争论。
我们的生活很简单。在茶里加一盘花生已经是一种奢侈了。然而,我们并不感到痛苦:我们没有更多的物质追求和欲望。我们也不感到沮丧。我们有获得知识的满足感。这种非常简单的生活影响了我们对物理的理解,形成了我们对物理工作的热爱,从而为我们未来的研究奠定了基础,而这在当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
我和黄坤、张守廉被称为“三剑客”。黄昆后来在物理学上做出了重要贡献,指导了几代中国人从事半导体研究。半导体工厂和半导体研究所的许多人都是黄坤的学生。张守廉后来改变了职业,改为阅读运动和控制理论。
这两个同学几年前相继去世。回顾当年与他们的讨论和辩论,我认为与同学的辩论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方式,与老师的讨论是提问,与同学的讨论可以非常深入和持续。
(本文是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教授在第八届全球华人物理大会上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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