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成立科学史系 中国科技史学科需要再建制
编者按
去年年底,该报将吴国盛教授的新书《什么是科学》评为“年度十大好书”,并评选吴国盛教授为“年度学者”。报道透露,吴国盛教授已经从北京大学“跳槽”到清华大学,并将设立一个科学史系。本月30日,备受学术界关注的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将正式成立。为此,本刊采访了吴教授,请他介绍自己对科学史的独特理解和清华大学科学史系的发展路线图。
读报:科学的历史是什么?与许多古老的学科相比,它还很年轻。科学史是如何兴起的?
吴国盛:科学史是一门“二阶学科”,或“二阶学科”。这取决于科学技术本身的发展。它产生于现代科学发展之后。
自19世纪末以来,一些哲学家对科学史感兴趣。但是现在人们普遍认为科学史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是从萨顿开始的。他是第一个在哈佛大学教书、经营杂志和成立科学历史学会的人。他创办的ISIS杂志仍然是国际科学史上的核心杂志。
科学史的“二阶”地位决定了它的发展受到人类社会科学观的制约。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科学历史学家几乎都是独自工作。出于个人兴趣和哲学爱好,各国学者从不同角度研究了科学史。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国际社会对科学技术的社会后果进行了非常强烈的反思。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一场残酷的战争,在这场战争中,科学技术被广泛应用,并且由于科学技术的介入而遭受重大伤亡,对科学技术的反思成为了时代的共同要求,从而完成了科学史的发展。
“二级学科”的特征是依赖性、对社会思潮的依赖性和对母学科的依赖性。作为一门二级学科,科学史受制于一个社会的科学和文化条件。当公众和社会认为科学技术需要重新考虑时,这门学科相对繁荣,当他们认为没有必要这样做时,这门学科就会出现一些危机。因此,在科学史学科兴起之初,创立者对该学科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尤为敏感。在这方面,萨顿的工作是不够的,仍然缺乏一个独立的程序来汇编历史,这是科瓦勒的贡献。他提出的科学思想史计划为科学史家建立学科自主性确立了一个计划。从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主要的科学历史学家都是在科瓦尔的思想下工作的。
读报:科学史学的独立地位今天确立了吗?
吴国盛: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国际科学史学科已经形成了一套稳定的、制度化的东西,如大学校长、研究生学位中心、国际学会、杂志等。它已经成为一门成熟而独立的学科。在2011年,我曾发现美国大约有57个科技博士点和10个科学历史系。事实上,美国的科学技术史与科学技术哲学、科学技术社会学、STS和其他学科没有严格的区别。我们中国人喜欢把我们的门分开,把科学技术的历史和科学技术和哲学的学生出生的地方分成两个相距甚远的学科。
美国科学历史系招收本科生,没有科学历史系的大学也招收许多本科生。这一点需要特别强调。现在很多人总是认为没有必要招收理科历史专业的学士学位,这是一种错误的理解。一方面,科学史学士学位为该专业的研究生提供了高质量的学生;另一方面,它本身也是通识教育的模范专业。哈佛大学科学史系的本科生招生广告上写道,“学生能拿科学史学位做什么?答:一切”。科学史本科项目接受的培训几乎不排除任何未来职业,因为事实证明,毕业生在医学、法律、新闻、*、商业、金融和学术界等许多领域都很成功。"
读报:中国的科学史怎么样?与国际同行有什么不同?
吴国盛:总的来说,中国的科技史和世界的科技史是一样的,取决于社会的需要。长期以来,爱国主义教育一直是中国科技史发展的动力。如果我们能证明我们的祖先在古代是非常强大的,那么中国的落后和现代民族自信心的缺乏也是一种心理安慰。著名的李约瑟难题和四大发明概念的流行都是这种社会心理学的表现。中国科技史学科显然受益于这种心理。中国早期的科学史家李炎、钱葆聪、朱可桢、钱等都顺应了这个时代的要求,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探索了我国古代的科学遗产。
除了爱国主义的基调,整个20世纪中国的科学技术史基本上是一部由科学家主导的“科学家科学史”。从朱克真、钱开始,中国的科学史研究一直是由著名科学家领导的。在他们的领导下,中国科学院在20世纪50年代成立了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委员会的目标也是探索祖国的科学遗产。那时,主要是科学家,很少有科学专业历史学家。
在西方,从萨顿开始,他们逐渐走出“科学家的科学史”,成为“科学史家的科学家”。20世纪40年代,第一代科学史博士毕业并获得大学教学职位,这真正开始了科学史的制度化。相比之下,中国的科学史在其独立建立的过程中整整晚了半个世纪。直到20世纪90年代,大量的医生才从科学史课程毕业,并在中国开始工作。
科学家主导的中国科技史研究具有明显的科学色彩。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最初于1977年与哲学社会科学系一起离开中国科学院,转到中国社会科学院。然而,在那个时候,科学史上的许多老人都非常害怕哲学和社会科学,并且觉得接近政治太危险了。他们强烈要求返回中国科学院。最后,他们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只呆了一个月,但回到了中国科学院。这一举措的后果之一是,中国的科学史一直被归类为一门科学学科,并被视为一门科学学科。
中国科学技术史之所以被归入科学范畴的另一个原因是,科学家的科学史通常是一部专门的历史,即数学家做数学史,如吴文俊,而物理学家做物理学家,如钱。科学技术史在世界上被普遍认为是一门历史学科。如果他们的科学和技术历史学家不在科学历史系,他们大多在历史系,很少在科学系。中国的科学史一直被认为是一门科学。在国务院的学科目录中,科学史仍然是一门科学学科(第0712号)。
基于学科的历史管理和依靠科学家来管理历史,当然是科学史学不成熟和缺乏学科自主性的表现。当中国大学的科学部门开始遵循国际标准并使用国际标准进行科学研究时,科学部门从事科学史的学者将会更加困难。专业历史在科学部门甚至更加边缘化,使得建立立足点和寻找继任者更加困难。20世纪80年代科学技术史上的许多学科在老一代人退休后基本上都被抛弃了。
目前,大多数仍然活跃的科技史学科都是当年专业史的老团队成员。师范大学是科学史学科的主要藏身之处,如内蒙古师范大学(数学史和天文学)、辽宁师范大学(数学史)和首都师范大学(物理学史)。除师范学校外,还有一些具有科学史的专业大学,如医科大学的医学史、农业大学的农业史、北京科技大学(原北京钢铁学院)的冶金史等。
目前,国内高校中有两个新的岗位已经全面建立。一个是山西大学,它完全依靠科学技术哲学团队,然后获得了科学技术史博士学位。另一个是上海交通大学,它通过从外部引进知名教授完全重建了自己的团队,并且做得非常好。
我一直认为,今天中国的科技史学科面临着三次重建:一是从重视爱国主义转向全面理解科学,从编写历史的动机上创造当代中国的科学文化。二是从团队方面,从以中国科学院科学史研究所为重点,逐步转变为在全国高校独立设立科学史系,不仅服务于高校通识教育和素质教育,而且为科学史学科培养高素质的后备人才。三是从研究内容方面,以中国古代科技史为主要内容,转向面向世界的科技史,尤其是西方科技史。
读报:那么当你在清华大学设立科学历史系时,你也想促进这些“重建”趋势?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清华的科学历史系和中国其他几个科学历史系的定位有什么不同?
吴国盛:目前,中国还有两个科学史系。一个是位于人文学院的中国科技大学“科技历史与考古系”。第二个是中国科学院大学的“科学与技术历史系”,它也属于人文学院。这是仍然存在的科学历史系。前两个,一个是上海交通大学历史与科学哲学系,这是中国第一个科学史系。现在它更名为科学历史文化研究所。另一个是内蒙古师范大学历史与科学技术管理系,现更名为“科学技术史研究所”。因此,历史上有四个部门,现有两个部门。
我们在清华建立了科学史系,有几个特点。
首先是在一所综合性大学中设立科学历史系。经过几十年的文科建设,清华不再是一所简单的工程大学,而是逐渐恢复为一所综合性大学。如果我们承认清华是一所综合性大学,那么在清华设立科学史系就意味着中国的一所综合性大学最终设立了科学史系。
清华之所以能够在短时间内下定决心设立科学史系,完全取决于学校领导的远见卓识,尤其是校长邱勇的独到见解和果断决策。没有对科学和人文学科的高度认识,没有对科学史意义的深刻理解,在高校设立科学史系是非常困难的。正如业内同仁所言,邱勇校长的确是中国第一位大力推动通识教育、支持科学史学发展的哈佛校长,当然,他们也是化学家。
综合性大学设立科学技术历史系具有象征意义。这意味着我们在开始的时候没有研究一些专业的历史,也没有仅仅促进科学教育。我们应该把科学史视为综合性大学的有机环境,把科学史视为大学通识教育的一部分。因此,我们非常自觉地将清华大学和清华大学科学史系的通识教育和本科素质教育结合起来,积极沟通艺术与科学、科学与人文,搭建两种文化之间的桥梁。
第二个特点是我们会想办法招收本科生。目前,其他四个科学历史系都没有本科教育计划,而且似乎也没有在不久的将来发展本科教育的计划。清华大学科学史系明确提出要在科学技术史中发展本科教育。
由于科学技术史目前没有列入教育部本科目录,这给科学史本科教育的发展带来了一些根本性的制度性困难。然而,清华大学是少数几所能够独立设置本科专业的大学之一。我们将充分利用这一特权。本科教育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它丰富和活跃了清华大学的通识教育和素质教育。二是为该学科输送高素质人才。清华的本科生质量非常好。我们的本科项目可以吸收全国优秀的科技史和科技哲学后备力量。
当然,我们的本科培训计划会一步一步地进行。开始时,将采用辅修课程。经过一段时间的辅修课程后,课程体系将得到改进,然后它将被改为第二个学位,甚至是一个大学位。培养本科人才是我们坚定不移的目标,也是清华大学科学史系的重要特色。
第三个特点是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在学术研究方向上有自己独特的地位。简而言之,我们将关注四个学术方向。首先是两个主要立场:西方科学技术史和中国现代科学技术史。
中国系统引进西方科学已有一个多世纪,但中国系统研究西方科学的历史实际上始于上世纪末。以前,我在自然辩证法方面的同事为我提取了一些流行的作品。在我学习的时候,中国引进的西方科学史上最著名的两本书是丹皮尔和梅森的。丹皮尔是作家,梅森是化学家,不是专业的科学史家。这两位业余科学历史学家写的科学史在中国畅销了几十年。相反,专业科学历史学家的伟大作品直到20世纪90年代末才被引进。在新世纪,引进西方科学技术史的势头继续看好。特别是张博士,他自己翻译了40多部西方科学史名著,现已进入清华大学科学史系。
我们需要有心理准备。我们需要十几十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来深入研究,并开始系统地从基础开始,培养专家来研究西方科学的历史。毕竟,西方是科学的故乡。我们中国人应该从理解西方科学开始,以便彻底理解科学。我希望经过几十年的扎实努力,我能培养一批研究西方科学史的专家,如阿基米德专家、哥白尼专家、牛顿专家、拉瓦锡专家、达尔文专家等。所谓的牛顿专家是指他们熟记牛顿的著作,并能跟上世界上最新的研究成果。
对科学的真正理解需要这些联系。仅仅从今天看到的现成的科学成就和技术产品来理解西方科学是远远不够的。仅仅看到源头并把源头留在身后是不够的。
第二个主要职位是研究中国近代科学史。中国古代科技史是兄弟单位的传统力量。我们自愿放弃了这段历史,不是为它而战,而是回避它的尖锐性。另一方面,我也认为在今天的中国,研究中国古代科技史不是当务之急。相反,研究西学东渐的经验教训更为重要。研究现代科学技术史,有利于当今中国科学技术的健康发展和创新文化的培育。过去,我们对中国近代科学史的研究,就像对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史的研究一样,大多是从专门史的角度进行的,没有很好地结合“千年前所未有的变化”这一大变化的时代背景。
除了以上两个主要方向,我们还有两个方向值得一提:一个是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另一个是科学传播和科学博物馆。
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现在是哲学的两个学科,但它并不等于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事实上,自然辩证法在过去已经改变了它的名称。它仍然是一个装有所有东西的大袋子。大多数科技哲学的同事都在做与哲学无关的事情。我们的科学史系融合了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首先是来自西方的HPS(历史和科学哲学)传统,也就是说,科学技术史和科学技术哲学往往是相辅相成的。
其次,这也是出于对国情的考虑。科学技术哲学是两门学科,教育部将不再评估两门学科,也不再单独投入资源。因此,大量没有哲学专业的科技院校的科技哲学专业面临着生存危机。科技哲学教师要么去马克思主义学院讲授自然辩证法,要么无处可去。因此,我希望在我个人看来,科学技术哲学将来能够逐渐被列为科学史的一级学科。例如,在未来,在科学技术哲学中更有历史感的学者或在科学思想史上更有专家的学者可以被纳入科学技术史体系,而那些更有逻辑的学者可以被纳入哲学部门。我们已将“科学哲学与技术哲学”纳入清华大学科学史系的发展方向之一,我们也希望为今后国家层面的科技史与科技哲学的重构提供一个尝试和示范。去年,在科学技术史评审团会议上,大家一致认为应该扩大科学技术史的学科视野,将科学技术哲学纳入科学技术史。我们也响应这一号召。
第四个方向是中国最具应用前景和社会需求的科学传播和科学博物馆学。但是,这两个方向在学科体系中都没有地位,在国务院的学科目录中也不存在。一方面,社会需求极高,每年对各种科技媒体的需求都很大,但我们的大学培训体系无法为科学传播和科学博物馆提供专业人才。
我该怎么办?改变主题目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现在只能做一些准备。当然,仅靠清华大学无法满足中国数以千计的科学交流和科学博物馆的人才需求。许多在职人员也需要回去工作和进一步学习,因为目前中国大多数从事科学传播的员工还算过得去,有些人有文化,他们深刻意识到自己缺乏科学知识,有些人是教条主义者,他们深刻意识到自己缺乏文科知识,都需要弥补。无论是重返烤箱继续深造,还是培养新的人才,都需要一定的制度保障。清华大学科学与历史系愿意带头做出一些尝试。
确定这一方向的另一个实际考虑是,我们正在准备建立清华科学博物馆。我们将采用剑桥模式,科学历史系和科学博物馆将联合运营和管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自己也需要科学博物馆的人才,因为相关展品的分类、收藏、命名和分配都需要进行相应的研究。